經濟觀察網 記者 任曉寧

2月9日晚上，抖音官方發出一則聲明，否認侵權《長津湖》。聲明稱，所謂侵權內容，實際是《長津湖》制片方博納影業與抖音官方宣傳合作的一部分，并且沒有30分鐘，只有不到6分鐘。

抖音的聲明主要指向央視網2月9日一則報道。該報道稱，《長津湖》元旦剛在愛優騰上線，即在短視頻平臺出現大量切條內容，一些大段切條長達半小時，播放量數十萬次。

根據央視網報道截屏，在短視頻平臺上，有1小時34分鐘的《長津湖》全集，有28分鐘的《長津湖》視頻。另外還有1分鐘、6分鐘、12分鐘等時長不等的《長津湖》畫面短視頻。

2月10日，記者在抖音搜索，無法搜索長津湖全集，也搜不到10分鐘以上的長津湖短視頻內容。不過，仍有一些粉絲百萬博主制作的二創類《長津湖》短視頻存在，這些短視頻中，均有電影《長津湖》的畫面。

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合伙人、知識產權部首席律師趙虎告訴經濟觀察網記者，如果僅從法律上看，這件事很簡單，所有未經授權的二創短視頻，都是侵權。

但現實中，權利方對于二創的態度也很復雜。一位電影宣發人員告訴記者，他是很希望網友能自發對宣傳片內容再制作的，因為能擴大影響力，進而帶動票房。也有不少導演、制片人告訴趙虎，他們希望網友廣泛制作，不過前提是，先得到授權，并能通過挑選，“不是隨便來個人就可以二創。”

抖音回應中提到，被指侵權的《長津湖》內容，在片方授權并確認的情況下，抖音協助聯系了多名抖音作者制作帶有長津湖話題的宣推視頻，新聞中曝光的就是其中之一。一位短視頻從業者告訴記者，一般而言，達人不會直接在視頻中說自己是在做廣告，也不會說自己在幫片方做宣傳。

抖音此次回應，還劍指長視頻平臺，在回應中直接說，是某長視頻平臺通過媒體傳遞信息稱，抖音上有電影《長津湖》長達30分鐘的切條。自去年層出不窮的長短視頻口水戰、官司戰之后，2022年長短視頻紛爭再次開演。

各有心思

“對他們無關痛癢，但對我們卻是要命”。一位長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二創類短視頻在短視頻平臺并不多，占比不到5%，但這些侵權內容，對于長視頻卻是致命打擊。

長視頻的模式是自制或購買版權，短視頻的模式是用戶上傳，這從根本上決定了雙方為內容支出的不同。尤其是一些熱門影視劇，長視頻平臺制作費用動輒上億元，被用戶剪輯上傳到短視頻后，短視頻平臺即可免費獲得這些內容。

“用了我的內容，分了我的羮，還分流我的用戶。”上述長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據愛優騰芒內部統計，他們被短視頻侵權的重點作品有2000多部，都是S+或者S級作品，當下比較熱門的作品。

目前我國網絡視聽用戶中，短視頻的用戶使用率最高，早已超過長視頻。在收入上，字節跳動2020年營收為2366億元，快手營收587.8億元，長視頻龍頭愛奇藝僅為297億元。

此次央視報道提到的《長津湖》短視頻侵權內容，目前在短視頻平臺已經搜索不到。一位短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當前短視頻平臺通行法則是，接到侵權通知后刪除，這一點他們一直做得很好，會立刻刪除侵權內容。

但長視頻公司人士對這種做法并不認可。“通知侵權內容后再刪除，就像打地鼠一樣，根本打不完，貓捉老鼠永遠抓不完。”他們一臉焦慮，但又不得不打，對于短視頻平臺，他們希望可以做到事前管控。

上述短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在源頭管控版權較難實現，“平臺上有這么多內容，不可能做到每個畫面播出前都提前確認是否侵權，這太復雜了，太難了。”

即使版權權利方，對于短視頻侵權的心思也并不統一。愛優騰等平臺型版權方已經形成一致意見，堅決打擊短視頻侵權。但有電影宣發人員告訴記者，抖音已經成為宣發最主要陣地，這個平臺不可能放棄，他們希望用戶自主創作內容幫助宣發。一些老牌電視劇《武林外傳》《亮劍》《甄嬛傳》等劇集，經短視頻平臺的各類二次創作，反倒實現了二次生命延續。也有導演、制片人告訴趙虎，他們并不反對被二創，當前，他們希望在授權的前提下進行二創。

“判斷短視頻內容是否侵權很簡單，但侵權不意味著會被維權。有的權利人愿意維權，也有權利人不愿意維權，因此就很復雜。“趙虎告訴記者。

愈演愈烈

《長津湖》浮現的矛盾，只是去年至今的長短視頻平臺之間的一個矛盾的縮影。

2021年開始，長短視頻平臺已經打了好幾輪戰爭。去年4月，愛優騰與500位藝人聯名《倡議書》，反對未經權利人授權，將影視作品任意剪輯、切條、搬運、傳播。去年5月，愛優騰發布聲明，對B站盜播《老友記重聚特輯》相關內容的行為進行譴責。去年6月3日舉辦的“中國網絡視聽大會”上，騰訊公司副總裁孫忠懷、愛奇藝CEO龔宇、優酷總裁樊路遠集體發難，在各自演講中同時表達出對短視頻平臺上內容侵權現象的不滿。

再之后，口水戰演化為打官司戰。

去年6月，騰訊視頻起訴抖音侵權《斗羅大陸》索賠1億元，抖音隨后起訴騰訊視頻侵權《亮劍》。去年8月，騰訊視頻起訴抖音侵權《掃黑行動》。去年11月，北京互聯網法院對優酷訴快手短視頻侵權《冰糖燉雪梨》一案做出一審判決，優酷勝訴并獲賠46萬。

上海浦東法院透露，2020年以后，涉及短視頻的糾紛案每年在翻倍增長。2020年，中國短視頻侵權糾紛案件新增數量創下新高，同比增長258.1%，達到222件。企查查統計數據顯示，我國“短視頻”相關裁判文書中，案由為“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”占比15.1%，在各類案由中排名第一。

官司增加的同時，有關短視頻侵權的法律法規和行業細則也逐漸出現，去年12月，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則發布《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（2021）》，明確規定短視頻節目不得“未經授權自行剪切、改編電影、電視劇、網絡影視劇等各類視聽節目及片段”。

去年開始，隨著短視頻侵權案件增加，索賠額逐漸提高。此前，愛奇藝因《延禧攻略》向今日頭條索賠3000萬元，去年8月，騰訊視頻把索賠額提高到億級，因《掃黑風暴》向抖音索賠1億元。去年12月，騰訊進一步提高《斗羅大陸》索賠額，向抖音索賠8億元，創下中國影視索賠額新高。

仍待解決

長短視頻沖突頻頻后，直到現在，雙方仍沒達成統一意見。

上述長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他們一直希望能和短視頻公司良好溝通。他們不希望打官司，因為短視頻侵權案件的復雜度，遠遠高于其他形式侵權。僅公證一項，法院希望每個短視頻視頻一秒秒不間斷播放公證，這種情況下取證成本就會水漲船高，權利人會承擔隱形費用。

耗費人力物力財力后，法院對短視頻侵權賠償一般為幾萬元，但劇集制作需要幾千萬成本，當前侵權判決很難彌補損失。

而且被侵權的短視頻，一般在劇集最熱的時候發布，“我們每次都請求這些平臺去處理，它處理下線了我這個熱度已經播沒了。”

短視頻平臺也有自己的委屈，此次《長津湖》侵權事件，抖音說，查明后發現，是片方邀請達人制作的，并不是侵權內容。此前《掃黑風暴》糾紛，抖音也說，是抖音應《掃黑風暴》的合作承制方要求，開展的電視劇宣發合作。

抖音在聲明中說，“二創”是新事物，應該鼓勵、支持。片方、用戶、創作者都有需求，不應假借維護版權的名義，將用戶的創作一棍子打死。

上述長視頻公司人士告訴記者，他們并不反對網友二創，甚至也很喜歡一些好的二創作品，也在給二創創造空間。記者了解到，目前愛優騰芒已經達成共識，正在嘗試建立新規則，從之前的一秒都不允許，變為建立90秒規則，即每集開放90秒內容，允許用戶來創作。

“我們希望能共生共贏，而不是天天指責短視頻平臺等，我們真正的目的并不如此。”

現在，長視頻已經基本形成統一意見，但短視頻平臺之間，意見并沒有統一。該人士告訴記者，與短視頻公司溝通過程中，有的短視頻平臺很配合，態度積極，愿意一起打擊侵權，也有短視頻平臺，對他們的要求不予接受。

該長視頻人士認為，短視頻侵權內容的解決，最終還是需要平臺與平臺之間的溝通，“普通用戶很難順利找到權利人，權利人也不可能有精力去和每個用戶去逐一授權，不可能這樣對接。未來一定是平臺對平臺。”